赵统松开刀柄,指尖从冷铁上滑落,抬脚跨过辕门门槛。风卷起黄沙扑在脸上,他没有抬手遮挡,只将目光投向远处那道消失在地平线的烟尘。亲卫已走,密信也已送出,接下来的每一步,都得踩在刀刃上走。
校场鼓声未歇,五百亲卫列阵待发,甲胄齐整,刀不出鞘,马不嘶鸣。赵统走下高台,脚步沉稳。他没看那些捧着诏书、满脸得意的传令兵,而是径直走到一匹黑马前,翻身上马,缰绳一扯,战马原地转了半圈。
“出发。”
话音落下,旗动,人动,蹄声如雷碾过夯土校场。边军三年血战换来的沉默,此刻全压在这支队伍的脊梁上。他们不喊口号,不擂战鼓,只用脚步丈量着通往洛阳的官道。
百姓是从第三日开始出现的。
起初是零星几个农夫站在田埂上,扛着锄头望。到了第五日,沿途村落几乎倾巢而出。老人跪在道边,孩子被举过头顶,妇人捧着粗碗递上凉茶。有人喊了一声“赵将军”,千百人便跟着呼喊起来,声浪翻滚,直冲云霄。
赵统在马上抱拳,未停步,也未多言。他知道这声势意味着什么——民心所向,是荣耀,更是催命符。司马望要的就是他“功高震主”的罪名,如今百姓越拥戴,朝中越坐立难安。
第七日黄昏,官道尽头扬起尘烟,一队仪仗迎面而来。红绸裹杆,金铃悬顶,中间一辆驷马轺车缓缓驶近。车前竖着“迎宾使”三字幡旗,一个身穿绯袍的官员跳下车来,满脸堆笑。
“兵部郎中李愃,奉旨迎镇北将军回朝述职!”
赵统勒马,抬手还礼,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上的礼官。李愃上前几步,目光却早已扫过亲卫队伍,嘴里说着“朝廷感念边军劳苦”,手上已掏出名册,要登记随行将士姓名。
“编制早已报备兵部。”赵统淡淡道,“若大人不信,可去查档。”
李愃笑容一滞,又转为和气:“自然信,自然信。只是例行公事,将军莫怪。”
“例行公事?”赵统冷笑一声,“那便请大人也把这五千石军粮、三百副铁甲的调拨记录拿出来,咱们当面核对。”
李愃脸色变了变,连忙摆手:“将军说笑了,说笑了。”
当晚扎营,赵统设宴款待使团。酒过三巡,亲卫奉命演练枪阵。十人出列,赵家枪法一展,寒光如瀑,枪尖点地时竟在夯土上留下十个小坑。李愃握杯的手微微发抖,酒洒了一襟。
“我这些亲卫,每人能连刺三百枪不换手。”赵统举杯轻抿,“大人觉得,这算不算‘精锐’?”
李愃干笑:“算,算!太算了!”
宴罢,赵统回帐,从贴身衣袋取出那道诏书,对着油灯细看。隐墨痕迹在火烤下愈发明显,那处墨点边缘泛红,像干涸的血丝。他取出一枚铜钱,在灯焰上烧了片刻,轻轻压在纸面。墨迹微微卷起,露出半行残字:“……调……统……入……京……不……得……擅……离……”
他盯着那几个字,眼神渐冷。
次日途经驿站,赵统借口修马具,召来一名老马夫。那人低头哈腰,接过马鞍时,赵统将铁匣塞进夹层,只说了两个字:“老地方。”
马夫点头,牵马混入后勤队列,悄然离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