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把他这弟弟给带走才能救下那小宫女。
小拂神魂都被吓得失了踪。
方才她从置药间没拿到碾子,又想起大棚处有一个杆子晃动,雪天有风,她担心正拿了个木锥子想去将之凿得更牢实。当她掀开棚子的纱布,对上不慎对上一双水灵灵的眼睛。
胡亥手上已经扯了大把的萝卜叶,看到她,他接着又连根拔起了好几个。
然后他要小拂说,这是她做的。
不知道胡亥出于何意,或只将这当成玩闹,但这些苗是她们实验好几年才得以改良的品种,正直永安公主上心,她们务求不能白费心血。
她在永安公主这里没有感觉到传闻中秦国皇室营造出来的恐怖氛围。沈枝管事张弛有度。皇后对女儿也一贯松弛。
往日,永安公主经常外出。一年前公主从楚地回来后,除了几个朝臣和前丞相之女,也少有人登门去打破这个平静。
久而久之……她们就不那么分得清皇宫和宫外的区别。
小拂还以为所有皇子都和永安一样……
但事实上,和永安一样的,只有长公子。
她当胡亥只是个普通的小孩子,蹲下身来,出声提醒,“小公子,这个不是玩的,可否放下?婢带你去别的地方玩好不好?”
一个奴婢竟然敢不顺着他。
他眉间一蹙,伸手就夺了她手里的木锥子,猛地要往她脖子上扎。
“住手!”
嬴高这次赶上了,他呵斥他。
“你不准这样!”
胡亥顿了一顿,抬头看到是他,表情一下变了,顿作无辜,“哥哥,我没有。”
就在公子高前脚刚跨出,却听到砰地一声,本就摇晃的棚子,那半身高棚子一角垮了,紧接着传来女子凄厉的叫声。
公子高看到的就是女子捂着眼睛,伏在地上。
而胡亥手里拿着沾血的木锥。
“阿姐到底是怎么管你们的?你竟敢躲?”憎恶卑微如草芥的奴婢竟然敢反抗?胡亥疑惑,又顿时凶厉起来。
小拂没有逆来顺受,她躲了,那木锥划过她的眼尾,拉出一条血痕,伤口先是白的,随后才有血慢慢渗出。
胡亥却躲在了公子高身后,举着他的手,方才挣扎时,小拂伤了他。
“我要回去告诉父皇。阿姐宫里的婢女打我。”
小拂浑身一抖。
她们的公主被从狱中押送回宫时,神色很憔悴,养了半个月才好一点。她没有说她犯了什么事。只是告诉她们说,以后咱们要自食其力很长一段时间,不过让她们放心,她绝不亏她们的工资。
这件事如果告到皇帝那里去,嬴政宠爱胡亥,那么她大概率会死,公主也会被继续关着。
“公子饶命啊,都是奴婢的错。”
她趴在地上,死死将伤口摁在雪里。
那雪地陷下一处,猩红色浸了一片。
看到血的瞬间,她心里一沉,巨大的石头压过来。
即便她躲开了,可眼下的伤一直到了太阳穴,很长,且极深。
“小拂才刚及笄。她前日还说要等我解禁了出宫见她母亲。”
许栀一口气没缓过来,剧烈咳嗽起来。
胡亥诛杀朝臣,连他的兄弟姐妹也都杀得毫不留情,手段极其残忍。
她捏紧拳,倒吸一口凉气,“十岁就这般凶厉。”
可他在她面前只是一个小孩子,小少年。他规规矩矩地去听淳于越的教导都是骗人的。他在他父皇和她面前表现出来的知书达理、温柔待人,都是假的。
许栀对小孩一贯仁慈,可他总感觉胡亥不可亲近。
是了,她也曾在张良面前装过乖。
眼神……
那是模仿扶苏而绝对模仿不来的东西。
许栀突然想起淳于越和他说过一件事。
胡亥在宫中看到一只掉在地上的才孵出来的小鸟,眼睛都没睁开,他精心照顾了它近一个月。
可后来,她再没有听淳于越提过这件事。
但她知道,胡亥和她提过说他羡慕李左车有一只波斯猫。他已经十岁,可偶尔会露出小孩子的神情。
于是在他的恳求下,他宫中多了一只狸花猫。
幼鸟不过是猫的食物。
她禁不住后退一步。
李贤没有安慰许栀目睹她弟弟凶残的面目之后的伤感。
她看着地上的血迹,不住摇头,“我不当对他抱有幻想。”她顿了顿,“我该杀了,”
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,然后俯身下来,看着她的眼睛,“不。不论如何,他是你弟弟,也是陛下宠爱的孩子。你不能出手,不可因他而背负骂名。”
他们在雪地站久了,衣袍上面落满了雪粒,湿了一大片。
她不可避免的回想起她当年看到发掘骊山陵墓的报告。
到底有多残忍?胡亥清洗宗室,手段包括肢解、烹煮、活埋、用巨大的石头碾压致死……
他伸手擦去粘在她脸颊上的飞雪,眸色深沉。
“阿栀。你不能杀的人,我来杀。”
沉黑袍服,肃杀风雪,一字一句如是他重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