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安的柳絮飘飞如雪时,弟史正坐在未央宫偏殿的窗前。弟史纤长的手指抚过琵琶琴的丝弦,奏出的却是西域的胡韵。十六岁的她已能巧妙地将龟兹乐律与汉宫雅乐相融,创造出令宫中乐师都击节赞叹的新声。
弟史事乌孙国王翁归靡与解忧公主所生的女儿。她在长安学习已经十年了!
“公主,车驾已备好。”侍女轻声禀报。
弟史的手指停在琴弦上。
十年前,六岁弟史从乌孙来到长安,她已经在这个繁华帝都度过自己的少女时代。如今学成归去,心中竟生出几分难以名状的怅惘。
未央宫大殿内,皇帝刘洵亲自赐宴送行。案上摆满珍馐,殿下乐舞翩跹,却都是弟史再熟悉不过的长安风韵。
“朕闻西域诸国,皆慕汉文化。尔今归去,当为汉室与西域之桥梁。”皇帝举杯,谆谆教诲。
弟史伏拜谢恩,抬起头时目光坚定:“陛下十年教诲,弟史永志不忘。必当竭尽所能,传播汉文化于西域。”
车队驶出长安城门时,弟史没有回头。她知道,这一去,便是将生命的轨迹彻底转向了母亲曾经走过的路——那条连接大汉与西域的漫漫长路。
西出阳关,故人不再。黄沙扑面而来,与长安的湿润春雨截然不同。随行的汉官不时指着远处告诉她:那是祁连山,那是玉门关,西域越来越近。
三个月后,车队抵达龟兹。
龟兹王绛宾亲自出城三十里相迎。这位年轻的国王头戴金冠,身着汉式锦袍,却配着西域特色的宝玉腰带,俨然是东西文化交融的化身。
“闻公主驾临,特备薄宴,为公主洗尘。”绛宾行礼如仪,汉语流利得令弟史惊讶。
龟兹王宫不同于长安未央宫的恢弘,却别具一格。穹顶绘满星辰,廊柱雕刻着奇异的鸟兽,宫中乐师弹奏的琵琶声婉转悠扬,与长安雅乐大异其趣。
宴至酣处,绛宾亲自击磬而歌:“天山雪莲开,迎得汉女来。琵琶声声慢,何时驻莲台?”
弟史听得真切,这龟兹国王竟用汉语即兴作歌,歌词中暗藏挽留之意。她垂眸不语,纤指却不自觉地在案上轻扣节拍。
宴饮正酣,绛宾目光灼灼,对弟史说道:“龟兹虽小,愿做汉文化西传之门户。只是独缺一位真正深谙汉文化精髓的引路人啊。”
弟史心下一动,却想起乌孙的母亲正在等待自己归去,只得婉言推拒:“大王美意,弟史心领。然母亲年迈,乌孙更需要我。”
接下来的日子里,绛宾变着法子展示龟兹对汉文化的推崇。他请弟史观摩龟兹学子诵读《诗经》,参观按照长安式样新建的官署,甚至展示了他亲自用汉隶书写的“仁义礼智信”五字箴言。
弟史不得不承认,这位年轻国王对汉文化的热忱远超她的想象。更让她心惊的是,每当与绛宾讨论儒家经典或是中原礼乐时,那种知音难得的欣喜竟让她数次恍惚,几乎忘记归期。
一月期限将至,弟史整顿行装准备离去。绛宾再次设宴饯行,席间琵琶声凄婉如泣。
“公主可知此曲何名?”绛宾问。 弟史摇头。 “此曲名《汉月钩》,是本王听闻公主将至龟兹时所作。曲成已久,却始终未能得遇知音品评。”绛宾击盏而歌,“长安月,龟兹柳,一曲琵琶谁知否?愿得长风送云归,长留汉月照西陲。”
弟史心中震动,这歌词道尽了她这些日子来的彷徨。长安与西域,家国与知音,这些纷乱的思绪被绛宾谱入曲中,唱得她心潮难平。
是夜,弟史独坐客馆庭中,怀抱琵琶轻拨。不成想一曲未终,竟听见墙外有人相和。推门看去,绛宾独自立于月下,手中持着一管羌笛。
“惊扰公主了。”绛宾歉然,“只是听见琵琶声咽,情不自禁。”
月华如练,笼罩着两个年轻人。在这一刻,弟史忽然明白了母亲当年选择留在乌孙的心情——有些缘分,跨越万里黄沙,只为在这一刻相遇。
然而天明时分,弟史还是登上了离去的车辇。绛宾送至城外,赠她一把精心打造的琵琶:“此琵琶以天山云杉制成,弦轸镶昆仑玉,愿公主每每弹奏时,能忆龟兹知音。”
车队西行十日,即将抵达乌孙边界时,后方忽然烟尘滚滚。龟兹使者快马追来,呈上绛宾亲笔书信与厚礼:“吾王愿与乌孙永结盟好,特遣臣等前往提亲,求娶弟史公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