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于卢绶同骆思恭的到来,朱常瀛一点也不意外。
皇帝,不信任文官,更不信任他这个儿子。
其实,太监与锦衣卫皇帝也未必信,但他没得选。
津门,这个独具特色的海岸小城,第一次如此鲜活的暴露在皇帝近臣眼中,令人印象深刻。
刘綎没有走,原本他是准备走山海关赴任的,昨日游历津门,参观运输舰船之后,想法有了松动。
或许…乘船渡海也不错,睡觉也能赶路。就是这浪头未免大了些,也不知会不会晕船。
此外,刘綎还在等待结果。
五千川军是他带来的,若是没有战死而是冻死,那也无颜再见川蜀父老了。
朱老七有些心累,是真的累。
在外海,面对任何困难,不敢说从容应对但也不会生出疲惫感。而处理大明内部事务,就特么总是束手束脚,不好施展。
卢厂监被打了,三十藤条,屁股蛋子血肉模糊。
完事,还要爬起来给朱老七请罪。
这顿打,与朱老七无关,是卢绶命人揍的。
卢绶没有空着手来,带来了兵仗局的赎罪银。
令人发指,朱老七怒不可遏,皇帝太混账了,居然截留三成去了内帑。
不过朱老七也不亏,款项本就虚报了的。
讹钱,自然不能客气了。
卢绶同骆思恭抵达的当日,朱常瀛便带着他们视察货场,以及几个返工作坊。
他走他看他摇头他骂人…...
总之在场所有人都表现的忠君爱国,清廉如水,从未收过礼纳过贿为别人大开方便之门。
人证物证俱在,铁一样的事实摆在眼前,这让与卢绶等人一同前来核实情况的兵部工部主事无地自容。
可耻,他们居然没带银子过来,不如太监爷们敞亮。
会客厅,刘綎眼巴巴望着朱常瀛。
“殿下,非是老臣咄咄逼人,最多再有十日,我川军儿郎便会抵达津门,那时若是没有棉服可发,老臣也难以稳住军心啊。”
朱常瀛偏头看向谭国兴,“你说吧,总要叫老将军心中有底。”
“是!”
谭国兴拿起账册,开始大略介绍。
“殿下,各位上官,兵部有命,总计需调拨棉服七万六千套至辽东。然,至今为止仅收棉服四万三千套。”
“其中,近三万套不合格,偷工减料,完全不足以御寒,需返工。”
“我转运衙门垫付款项,筹措棉布棉花等物资,招募散工,建立作坊。日夜赶工之下,至昨日完工万两千套。”
“总计,有两万三千套运往辽东,津门留有两千套。川军既有兵部文书,那么这两千套棉服将在津门拨付川军。”
“有鉴于川军弟兄急需棉服,昨日转运衙门紧急联络了五家商户,殿下令所欠三千套棉服务必于川军弟兄抵达之日前完工,勿使川军弟兄遭受严寒之苦!”
朱常瀛示意谭国兴重新落座,看向刘綎。
“老将军,如此安排,你可还满意?”
“殿下大恩,老臣…老臣感激涕零。”
说着,老头起身就要下拜。
朱常瀛起身上前扶住,嘴角含笑。
“不必如此,孤只不过尽忠职守而已,当不得老将军大礼。”
朱常瀛扶刘綎重新落座,转身坐下,将目光移向卢绶。
“卢公公,孤这样处置是否妥当?”
“好,好,不能再好了。”卢绶感慨道,“今日所见所闻,咱家回去一定原原本本报之万岁爷。殿下处事公允,雷厉风行,解国之忧,咱家一万个钦佩。”
“忠君之事罢了,都是父皇圣明。”
朱老七不会拍马屁,但张嘴皇帝圣明准没有错。
“卢公公,骆同知,二位身负皇命,有什么要求只管说,孤全力配合。”
二人对视一眼,卢绶缓缓开口。
“咱家今日也瞧过了,奏本句句属实,如此大案,万岁爷雷霆震怒,必然彻查。”
“有关证言证物案件卷宗,需一并带回。这之后,厂卫也会派人常驻津门,以供殿下差遣。殿下以为如何?”
“自是可以。”朱常瀛言道,“只是孤有几点建言,还请卢公公转呈父皇。”
闻言,卢绶身子摆正,示意随行摆开纸笔,“殿下请说。”
“第一,凡涉及粮草案件,可申敕可整顿,但暂时不宜深究,宜缓缓而为。否则狗急跳墙,损失不可承受。”
“第二,凡涉及军器案件,则需查明缘由,严厉整治。是朝廷拨款不足,还是贪墨太甚?还有大批军器有待交割,如何补救?”
“第三,对于主动认罪,上交赎罪银者,建议轻罚轻判,甚至不判,给予其悔过自新的机会,也使后来者看到希望,不做困兽死斗。这也是孤给他们的承诺,希望父皇采纳。”
“这第四么…”朱常瀛顿了顿,继续说道,“自转运衙门设立以来,垫付银五万两有多,眼下看...只怕十万两也挡不住。账目清清楚楚,请卢公公一并拿回去。”
“孤授命转运使,也是为父皇为大明效力,不说俸禄赏赐,自掏腰包总是不好吧?”
无论哪里,转运使都是肥缺,这话若是由别人来说,在场任何一人也不会相信。
但今时今日,也由不得他们不信。
不服,那就亲眼去看看,只要不是瞎了眼。
闻言,卢绶面色如常,内里却波浪滔天,眼前这位爷越发让人看不透了。
“殿下之言,奴婢一定转呈万岁爷。”
“好叫殿下知晓,万岁爷亦赞同赎罪银之法,兵仗局赎罪银八千两就是例证。”
“咱家代兵仗局向殿下保证,日后兵仗局入津门转运衙门军器,必货真价实,足额足量。如有违逆,犯案者杖毙,绝不姑息!”
“只是军器局同盔甲厂那边如何处置,尚无定论。”
朱常瀛拧眉,“为何,是无人认罪么?”
卢绶点头,嘴角泛起一丝冷笑,“都爱惜羽毛,至今无人认缴赎罪银!”
“给他脸了!”
朱常瀛大脸顿时冷了下来,一双锐利眸子刀向兵部工部主事。
“两位,今日见也见了问也问了,可否给个说法?”
兵部王主事起身拱手,义正辞严。
“殿下,人证物证俱在,自当依国法办理。”
“喔,也好。”朱常瀛冷笑,“几时结案,赃款何时追回,后续军器能否保质保量按时交付?”
“这个…微臣等回京报请上官,尽快给殿下回复。”
“尽快是几时?”
“…臣不敢妄言,昨日臣查看卷宗,虽有证词指认,但是否攀咬尚待查实,需要详细审问。”
“请殿下放心,臣等对此等败类亦深恶痛绝,深以为耻,绝不会姑息一人,定会给圣上给朝廷一个交代,还朝廷清明。”
这就是太监同文官的不同之处。
太监做错了事,只怀疑就够了,威逼动刑,皇权之下说办也就办了。
而文官…两百年孜孜不倦窃取皇权,如今已是尾大不掉,俨然如同两宋文臣与皇帝共治天下了。
动他们,要走流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