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日后,津门终于迎来第一批转运物资。
张家湾漕粮。
漕粮卸下,货场上堆积如山。
朱常瀛端坐在凉棚,亲自坐镇接收事宜,徐兆魁几人作陪。
“几位,待漕粮卸载之后,津门战备转运司会负责查验,规矩两日前也都与你们说了,公开公正。望你等忠于职守,据实记录。”
几人欠身拱手,“谨遵瀛王殿下令!”
朱常瀛抬手示意杨家春,“那就开始吧,一切按着规矩办!”
杨家春答应一声,亲自带着数名检典上前,择袋抽查。
众目睽睽,负责押韵的千总大气不敢出,弯腰躬身跟在杨家春身后,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,额头汗水滴滴答答。
“公公,这粮从库房流出来,小的只负责清点数量,但袋子里边装的啥,小的无权查验,也不得而知。”
“这万一有了问题,非是小人失职,还请上官去同张家湾仓大使说话。”
“聒噪!”
杨家春面色阴沉,喝止那千总,随即吩咐两名锦衣卫士,“拖走,在一旁候着!”
半个小时,随机抽粮32袋,无一袋没有问题。
粮食哗啦啦倒出,扬起一阵阵烟尘。
不需仔细看,无论何种谷物,怎么看都是土里埋粮而非粮里掺沙!
得出大致结论,杨家春脸色更加难看。
“货样称重,一斤里有多少米多少掺杂,详细记录,勿要遗漏!”
此时此刻,那位押运千总以及一众随从已是战战兢兢,如坠冰窟,一双双惊恐的眸子四处张望。
不远处的凉棚,端坐着几位大人物,居中蟒袍着,官威赫赫,让人不敢直视。
四周锦衣卫士持刀环立,杀气森然。
那些负责查验的检典,全然冷着脸一言不发,拒人于千里之外。
规矩变了啊,便想着暗中疏通也没有机会。
很快,杨家春便拿到了第一手资料,转身步入凉棚。
“殿下,第一次抽检不通过。”
“米麦豆等无一不掺杂有大量杂物,且有部分霉变受潮。这批军资,能有七成可用已是幸运了。”
朱常瀛拿过报告扫了一眼便交给了徐兆魁。
“你们自己看吧,丧心病狂!”
说着,朱常瀛起身,背着手走至查验台前,伸手抓了一把黍米。
不能看!不能看!这玩意牲口都嫌弃,何况要给人吃!
徐兆魁几人看过,同样脸色发黑,气息难平。
“好狗胆!”
官应震指着那千总破口大骂。
“你个狗才,脏心烂肺,人面兽心,国事如此,都是你这等贪鄙小人害的!”
“这东西是人吃的?来来来,你吃两口给我看!”
那千总扑通一声跪地,几步跪爬到朱常瀛脚下。
“卑职冤枉,卑职冤枉啊。”
“下官只负责押运,仓房里给什么咱就运什么,未动分毫。”
“这...这粮怎会如此,卑职委实不知情,还请上官们明察秋毫,还卑职清白。”
“我呸!你个阿臢货,还敢狡辩!”
官应震点指这厮骂道,“凡交割易物,必持账本逐一核对,否则便是渎职。纵是你没拿一粒米,老夫也能依律治你个死罪!”
“拖下去!所有押运人员严加看管!”
下令之后,朱常瀛转头看过几人。
“几位,此事早有预料,既然发生,便商议如何处置吧。”
重回座位,官应震仍旧余怒未消,犹在骂骂咧咧,喊打喊杀。
徐兆魁摇头叹息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。
“殿下,那狗贼虽是狡辩,但也道出了实情,似这等贪墨必然上下沆瀣一气,绝非他一人能为。”
“臣以为当立即提审杜庞等人,顺藤摸瓜,一网打尽。”
朱常瀛不置可否。
“几位先生都是科道官,有弹劾刑名之权,如何行事孤也无权过问。只提醒几位,若处置太过,那么后续押运之人必然投鼠忌器,以至于他们背后之人也会产生疑虑。”
“此辈走投无路,明知必死,你猜他们会做什么?”
刘有源一阵苦笑。
“走水,遁逃,纵贼劫掠。地方贪墨事发,无外乎如此伎俩。纵有罪,也只失职之罪。再查,则牵扯愈广,朝局动荡,非我等能为。”
朱常瀛微微颔首。
“刘先生言之有理,那么当如何处置呢?孤先前便多次向内阁建言,于源头严加督查。如今看来,孤的话被人当屁给放了!”
几人低头似在沉思,无人接话。
良久,徐兆魁开口。
“殿下,臣等今日便上书,恳请陛下遣官去往各地严加督查。但能否被采纳,臣等也不敢确定。不如殿下与臣等联名上书,你看如何?”
“可,奏本拟好之后给孤看过,如无问题,署名未尝不可!”
顿了顿,朱常瀛问道,“只是这军需不能收但又不得不收,否则便无法完成皇命,几位可有法子教我?”
几人互看几眼,徐兆魁躬身道,“殿下授命提督军需转运,臣等不敢越权。”
“好,那孤便按着自己的法子处理!”
“来人,将杜庞那狗东西带过来!”
片刻间,千总杜庞便被带到朱常瀛脚下。
朱常瀛俯身看着这厮,冷冷一笑。
“你可知我是谁?”
“自然...自然知晓,您是瀛王殿下。”
“好,知道我是谁就好。狗东西,你可知罪?”
杜庞低头,声音几近哀嚎。
“小的有罪,小的失职,小的受骗了啊,若早知存粮如此,打死小的也不敢送到殿下面前。”
“你当真不知情?”
闻言,杜庞心底泛起一丝侥幸,磕头如捣蒜。
“小的确实不知,若说假话,小的不得好死!”
呵呵,依着朱老七的性子,一刀砍了这厮方才解恨,然而不能,他没有时间同精力同他们掰扯。
毕竟,尽快将物资转运去辽东才是当务之急。
佯装思索片刻,朱常瀛一脚将这厮踹个趔趄。
“谅你也不敢对孤扯谎,既然如此,孤便给你一条生路。”
“殿下请说,小的一定照做。”
“孤问你,这粮食,人能不能吃?”
杜庞看了一眼沙石拌粮,旋即胆怯低头。
“不能。”
“你知道就好!”
“这些粮,都要重新筛过,孤给你四日时间,将好粮筛出来,再查再验。”
“二次勘验,如都是好粮,孤便饶了尔等狗命。若不成,你们有一个算一个,狗腿打断,丢入大牢等死吧!”
“这粮,缺额多少,我想你大概也能估算出来,是也不是?”
“是,小的大约能猜出来,应该缺额三成左右。”
“要不要补齐?”
闻言,杜庞急忙叩首。
“请给小人半月时间,一定将缺额补齐。”
“那好,孤也不管你的上头是谁,许你派一人回去报信。总之朝廷账册上调粮多少便是多少,怎么吃的怎么吐回来!”
“滚吧,找个地方好生筛粮,莫要在这里碍眼!”
打发了杜庞,朱常瀛回首看向徐兆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