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还用讲吗?”
“不!”又是一声。这一次,那家伙拖了更长的尾音。交望后悔至极,为何在这也许是人生的最后阶段,要和这个竖子聊最没意义的问题。“我猜,三军齐头并进。”
将军的逝师开始了,交望站的位置靠近中间,可他完全听不到将军的声音,耳边只是响起嗡嗡的杂音。他不得不依靠模仿,一而再,再而三地回应将军的誓词。“克敌者.......”将军话音未落,第一波投石已然落地,尘土夹杂着血腥味道扑面而来。
交望自小神往的魏武卒,韩材士,以及赵国的百金之士,这一次可是看得真切,坚甲、劲弩、利剑、长铍,无不浸染着齐人的鲜血。交望和兄弟们与敌人轮番缠斗,好容易适应了一种战法,便又换了一种。他们不明白,不久前还在厮杀的两方,怎么就言归于好了呢?三晋攻能合力,守能协同,齐军疲于招架,最终败下阵来。
败兵一路后撤,交望疲惫到了极点。他害怕极了,他害怕一旦睡去便无法醒来,害怕自己支撑不到回家的那一天。他努力回想父亲,回想母亲,回想姐姐,然而一个个记忆的碎片如同美丽的雪花,只是短暂的一瞬。他努力回想涉父,才渐渐连成了画面。
“韩大夫,宋国的向戎到了晋国,他素与我交好,他此次前来是为了弭诸侯之兵。”
“那楚国呢?”
“向戎与令尹也有私交。”
“哦。向戎这是希望赢得名声呀,不过也只有宋国办得到吧。”
“韩大夫,您看我们应如何答复。”
“战争是个祸事,是财富的蛀虫,是小国的灾难。有人要弭兵,虽说办不到,一定要答应呀。”
“为何?”
“赵大夫,你看,如若我们不答应,那楚国必定会答应,还将以此号令诸侯。那么,我们还什么都没做,就先丢掉盟主之位了。”
话音刚落,眼前的画面突然模糊,四周的楼阁瞬间消失,交望转而飘到了空中,混沌之间他拼命向下张望,拼命想拨开云雾,慢慢地,他的视野清晰起来。
“田大夫,宋国左师向戎来了?”
“是的,君上。”
“所为何事?”
“宋国打算召集诸侯会盟,促成晋楚弭兵。”
“哦?上一次,是三十年前吧,又如何呢?还不是仅仅过了五年,楚国就忍不住了?最后不过是自讨苦吃。”
“是的,君上。”
“宋国这一次,是不是仍旧为了晋,又为了攻秦?”
“君上,左师大人亲自去了晋、楚,还会赴秦。我想他不为晋,也不为楚,而是为了宋国自己。”
“嗯——”
“君上,我国别无他法,只能答应向戎。”
“为何?”
“各国都要弭兵,若齐国不答应,就如同只有齐国非战不可。民众离心了,还如何用?”
“恩,那谁去好呢?”
“国之大事,还是请相国去吧。”
“哦,聪明人,知道盟会只是一个场面罢了。”
“不不,我的身份卑微,岂敢与相国争。”
正当交望侧耳等待齐侯的答复时,身体一下子又被拉到了空中。交望这一次有了经验,动也不动,老老实实趴着。果然,他被带到了一个新地方。
“左师大人,这次会盟,你可称得上是功成名就呀。”
“子罕大夫,这都是大家的功劳。”
“我听说君上要赐给你几座城?可有此事?”
“此乃君上爱惜臣下。”
“向戎大夫。”那人一下变了腔调,“谁有本事彻底弭兵?战争的历史可太久远了,这是用来威慑不轨而宣扬文德的。圣人因武力而兴盛,作乱之人因战败才放弃,国家的废兴存亡,君主的昏明之术,都是由战争决定的。而你偏要强求,这不是欺骗是什么?以欺骗蒙蔽诸侯,没有比这再大的罪过了。”说罢,左手拿起封赏公文,右手拿起了削刀。就在此时,子罕大夫一转脸,发现了交望,甩出削刀,不中,又拔出利剑,直刺过去。交望猛地抽身,一下被石头绊倒,头重重磕到了地上。交望拼命揉着脑袋,用力蹬腿,想要离开这是非之地。忽然,他的头再一次被击中,交望气得大骂,“你说错了,你的这种想法才是最大的罪过。你是罪人!你是罪人!”他的手胡乱摸索,想要抓起石头、枯枝、土块什么的,可一样也没有。
伴着他的嘶吼,眼前的一切又消失了。父亲,母亲,还有无数个陌生的面孔在对他笑,温暖的笑,美丽的笑,那些笑脸都在吸引着他,召唤着他,他要离开这个鬼地方。“不对,这是哪里?冥间吗?不不,一定不是,我的家人怎么会在冥间。我在何处?我的兵器呢?兵器呢?”他拼命睁开眼,光亮洒了进来。哪里有什么晋人,什么左师,只有树上的血迹,和两个露着坏笑的兄弟。交望又骂了几句,挣扎着站了起来,视野之内,尽是躺倒的兵士。他们并没有死,只是还没有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