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始殿的铜漏滴答作响,子时的梆子声穿透重重宫墙。贾南风将手中的青瓷茶盏重重顿在案几上,溅出的茶汤在锦缎上洇出暗色花纹。孟观,你说这老匹夫还能猖狂到几时?她的凤目在烛火下泛着寒光,像极了蛰伏的猎豹。
殿前将军孟观单膝跪地,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冷铁的光泽:禀娘娘,杨骏今日又擅自调换了禁军统领。右卫将军裴頠已被贬为城门校尉,接任的是他的外甥段广。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,这是尚书台刚送来的奏章,杨骏竟要将武库三成兵器调往弘农郡。
好个托孤重臣!贾南风展开帛书冷笑,金步摇在鬓边乱颤,先帝驾崩不过百日,他倒急着把洛阳掏空。她突然将帛书掷向殿柱,惊得檐下宿鸦扑棱棱飞起,楚王到何处了?
已过伊阙关。阴影中闪出个戴青铜面具的宦官,随行三百轻骑皆着商旅服饰,明日卯时可至金市。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,东安公繇方才送来密信,说殿中中郎将陈眕愿为内应。
贾南风涂着丹蔻的指尖划过案上的洛阳城防图,最终停在太傅府的位置:传本宫懿旨,命陈眕今夜子时三刻打开司马门。着黄门令董猛持虎符调北军五营弓弩手,埋伏于铜驼大街两侧民宅。她突然抬眸,段广的妻小,可都安置妥当了?
回娘娘,段夫人与三位公子已在邙山别院。面具宦官躬身道,只是...他迟疑片刻,太后那边,今晨又往弘农派了信使。
那个老妇!贾南风猛地拍案,腕上玉镯撞出清脆声响,速派人截杀信使,传太医令程据入宫。就说本宫心悸气短,需太后亲赐安神汤药。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,既要做孝子,本宫便成全他们母子情深。
慈寿殿的沉香袅袅升起,杨太后望着铜镜中憔悴的面容,手中玉梳啪地断成两截。贴身宫女秋蓉慌忙跪下:娘娘保重凤体,太傅定能逢凶化吉。
逢凶化吉?杨太后苦笑,将断梳投入炭盆,阿父上月强占汝南王田产,本宫劝他收敛,他竟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。青烟腾起,在她眼底蒙上阴翳,贾南风那毒妇昨日送来西域贡酒,酒樽上雕着九头鸟——这是在咒本宫不得好死啊。
秋蓉正要劝慰,忽闻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。小黄门跌跌撞撞扑进来:禀太后,太傅府...太傅府走水了!
杨太后霍然起身,缠臂金环叮当作响。她扑到窗前,只见东南方夜空赤红如血,隐约传来金铁交鸣之声。取本宫朝服来!她颤抖着解开寝衣,秋蓉,你速去太庙取先帝赐我的龙凤符...
话音未落,殿门轰然洞开。董猛带着二十名玄甲卫鱼贯而入,铁靴踏碎满地月光。奉圣人口谕,他展开黄绫诏书,声音尖利如夜枭,太后杨氏勾结外戚,意图谋逆,即日起移居冷宫。
放肆!杨太后抓起案上玉如意掷去,本宫是先帝明媒正娶的皇后!董猛偏头躲过,如意在柱上撞得粉碎。玄甲卫一拥而上,秋蓉刚要呼救就被利刃穿胸。鲜血溅在杨太后雪白的中衣上,宛如红梅落雪。
娘娘还是省些力气。董猛踩住秋蓉尚未瞑目的尸首,您那封求救帛书,此刻正在贾娘娘妆奁里躺着呢。他抬手示意,两个力士用白绫缠住杨太后的脖颈,放心上路吧,太傅一家很快会来陪您。
太傅府此刻已成炼狱。朱振提着滴血的环首刀冲进书房,却见杨骏端坐案前,正在誊抄《道德经》。主公快走!他一刀劈断窗棂,东安公的兵马已破中门!
杨骏笔锋不停,宣纸上兵者不祥之器六字墨迹未干。走?他轻笑,走去何处?邺城?长安?还是回弘农老家?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,那是他豢养的三千门客在被屠戮。
书童突然撞开门,半截断臂挂在身侧:老爷!二老爷三老爷...都被射死在马厩...话未说完便气绝倒地。杨骏终于搁笔,从博古架上取下一柄镶玉宝剑:这是武帝赐我的尚方斩马剑,没想到今日要饮自己的血。
朱振劈手夺过剑:主公糊涂!只要出得城门,淮南王定然...话音戛然而止。他低头看着透胸而出的箭镞,鲜血顺着狼牙箭杆汩汩流淌。身后,孟观手持角弓跨过门槛,铁面在火光中森然可怖。
太傅好雅兴。孟观踢开朱振的尸首,死到临头还在练字。他忽然瞥见案上墨迹,哦?圣人不得已而用之?铁靴碾过宣纸,可惜您不是圣人。
杨骏突然大笑,笑得冠冕歪斜:贾南风许诺你什么?骠骑将军?开府仪同三司?他猛地掀翻案几,你可知兔死狗烹?今日杨骏,明日就是你孟观!
回答他的是破空而来的箭雨。三十支狼牙箭穿透锦袍,将杨骏钉在身后的《大晋疆域图》上。鲜血顺着黄河的脉络蜿蜒而下,染红了标注弘农杨氏的朱砂印记。
太极殿的蟠龙金柱在晨曦中泛着冷光,贾南风端坐在垂帘之后,指尖摩挲着尚带余温的玉玺。阶下群臣如黑鸦般匍匐,却无人敢直视那道滴血的珠帘。
启禀陛下。东安公繇出列时,腰间新佩的龟钮金印撞出清响,逆臣杨骏昨夜欲挟持太子谋反,幸得孟将军神机...
太子何在?珠帘后突然传来惠帝含混的声音。贾南风丹蔻掐进掌心,转头看见丈夫正把玩着鎏金蟋蟀笼,笼中鸣虫发出刺耳的聒噪。
孟观立即叩首:太子受惊过度,已移居华林园静养。他余光瞥见楚王玮按剑的手背青筋暴起,臣等搜查太傅府时,发现此物。呈上的木匣开启刹那,满朝哗然——竟是绣着五爪金龙的婴孩襁褓。
贾南风猛地掀帘而出,九翟冠上的东珠簌簌作响:好个弘农杨氏!私藏龙纹已是死罪,这血书...她抖开半幅残破的素绢,上面赫然是用月事带写就的废贾立杨四字。
此乃太后手书!张华突然越众而出,臣曾为太后诊脉,识得此等雌黄药迹。老臣的白须在晨风中颤抖,然则月事带污秽之物,怎会...
张司空老眼昏花了。楚王玮冷笑打断,这分明是杨骏用鸩酒逼太后所书。他忽然抽剑斩断案角,如此悖逆,当诛九族!
朝堂陷入死寂,唯有惠帝逗弄蟋蟀的嬉笑格外刺耳。贾南风缓缓扫视群臣,最终定格在浑身战栗的武茂身上:武尚书,听闻令爱与杨珧之子有婚约?
臣...臣即刻退婚!武茂扑跪在地,额头撞出闷响。血珠顺着白玉地砖的蟠螭纹路蜿蜒,仿佛某种诡异的献祭。
冷宫的梧桐叶落满井台,杨芷蜷缩在霉烂的锦被中。铁链摩擦声惊起栖鸦,她睁眼看见董猛端着雕漆食盒,身后跟着个戴幂篱的妇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