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路上,再无任何“意外”和“巧遇”,顺畅得让人有些不习惯,甚至有点……寂寞?
朱祁镇都差点要怀念起那些蹩脚的“巧合”了。
马车行至卢沟桥头,即将进入京畿地界。
冰雪覆盖的卢沟桥在晨光下宛如银练,晓月依稀挂在天边,“卢沟晓月”的景致确实名不虚传。
朱祁镇忽然敲了敲车窗。
马车应声而停。
他推开车门,走了下来。
老吴和护卫立刻紧张起来,手按上了兵器,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,如临大敌,主要是被主子这几天折腾怕了。
只见卢沟桥畔,积雪未融,几个真正的贩夫走卒赶着驴车、挑着担子,正匆匆赶路,看到这辆明显不凡的马车和下来的人,都好奇地多看几眼,然后继续忙自己的生计去了,并未有过多的关注。
桥下,永定河部分河面已经封冻,冰棱折射着月光,晶莹剔透。
远处,京城巍峨的轮廓在晨曦中若隐若现。
朱祁镇站在桥头,望着这片他统治了数十年的土地,深深吸了一口冰冷而自由的空气。
也许,只有在这种真正的、无人安排、无人关注的交界地带,才能感受到片刻的真实和放松。
一个挑着两筐冬枣的老农,颤巍巍地从他身边走过,筐里满满的枣子红绿相间,看着就喜人,散发着淡淡的果香。
朱祁镇忽然开口,声音平静:“老哥,枣子怎么卖?”
他决定再最后试一次,测试一下这现实的纯度。
老农停下脚步,放下担子,用肩膀上搭着的汗巾擦了擦手,憨厚地笑了笑,露出缺了颗门牙的嘴:“老爷,您来点?便宜,三文钱一斤,甜着呢。”
“甜吗?”朱祁镇盯着他的眼睛。
“甜,自家树上长的,不甜不要钱。”老农很是自信,拿起几个枣子,在还算干净的衣服上擦了擦,递过来,“您尝尝?尝了再说买不买。”
朱祁镇接过,真的就站在路边啃了起来,甜脆可口,冰凉清甜。
“嗯,是甜。”他点点头,对老吴道,“称一些,带回去给……宫里人尝尝。”
老吴上前,熟练地讨价还价、付钱、称枣。
整个过程自然无比,就是一场最普通不过的市井交易。
交易完成,老农挑起担子,说了句“老爷您慢走”,继续赶路,很快汇入桥上的人流消失不见。
没有推荐,没有谦让,没有白送,没有突然冒出来的“识货路人”夸这枣是贡品品质,老农甚至没多看他一眼。这就是一次纯粹的、银货两讫的买卖。
朱祁镇看着老农消失的方向,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、意味不明的笑容。
他转身上车,叹了口气:“走吧,回宫。”
马车再次启动,稳稳驶过卢沟桥,向着紫禁城那巍峨而熟悉的轮廓而去。
车厢内,朱祁镇捏着一颗冬枣,对着光线看了看,又看向夏子心,眼神里带着一丝残留的怀疑和自嘲,幽幽地道:
“子心,你说……刚才那卖枣的老农,会不会也是……他们安排好的?那枣子甜得如此标准统一……他那缺了颗门牙的笑容,是不是也是故意设计的?就为了在我彻底绝望之时,给我来一下真实的震撼?这手法,有点高明啊……”
夏子心看着他这副“被害妄想症”晚期的样子,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,边笑边摇头,眼泪都快笑出来了:“你呀你呀,真是没救了,我看你是被折腾出心病了,看谁都像戏子,快吃你的枣吧。”
朱祁镇自己也笑了,笑着笑着,化作一声长叹,将那颗冬枣抛进嘴里,细细品味着那纯粹的、毫无安排的、或许是真的、或许是更高明安排下的甜味。
这趟一波三折、啼笑皆非、疑神疑鬼的微服出行,终于在这卢沟晓月之下,落下了帷幕。
只是不知回到宫中的太上皇,再看那四方宫墙时,会不会觉得,它们比以前又高了一些,也……更真实了一些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