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祁镇跳下牛车,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,虽然过程恼火,但讨厌的“尾巴”总算暂时甩掉了。
他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村落,雪覆盖着整齐的砖瓦房,虽然经过仓促的“粉饰”,有些华而不实,但看着他们的日子过得不错,心中那点怨气也就慢慢消散了。
“老哥,多谢你了,就到这儿吧。”朱祁镇又塞给老农一小块碎银子,远超车资。
老农千恩万谢,赶着牛车慌不迭地跑了,速度快得仿佛牛都装上了风火轮,生怕再惹上什么奇葩事端。
“走吧,子心,咱们随便走走看看,体验一下这精心准备后的乡村。”朱祁镇拉着夫人,沿着村里那条被扫得几乎能照出人影的小路慢慢前行。
老吴落后几步跟着,独眼警惕的看着周围。
村子很小,只有十几户人家。
或许是刚才的“迎接”耗尽了热情,也或许是得到了“贵客不喜欢吵闹”的新指令,村民们大多紧闭门户,只从窗户缝隙里投来好奇又畏惧的目光。
朱祁镇乐得清静,真正观察起乡村的细节。
墙角堆着的农具、屋檐下挂着的干玉米、鸡舍里探头探脑的母鸡、雪地上杂乱的猫爪狗印……这些才是真实的生活痕迹。
他看到一户人家的院墙泥巴果然是新糊的,还没干透,颜色与旧墙截然不同,在一众房屋中显得格外“靓仔”,仿佛在喊“快看我,我是新来的!”
“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。”朱祁镇摇头嗤笑。
走着走着,一阵稚嫩却卖力的读书声从村头一间稍大些的屋子里传来。
“……天地玄黄,宇宙洪荒。日月盈昃,辰宿列张……”
“哦?这村里还有学堂?”朱祁镇来了兴趣,循声走去。
这总不会是安排的吧?难道还能临时变出个学堂和一群孩子?
学堂很是简陋,土墙木窗,里面光线昏暗,隐约可见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孩童挤在破旧的桌椅前,跟着一位穿着洗得发白、打了好几个补丁的长衫的老先生朗读。
老先生声音沙哑,却教得极其认真,脑袋随着节奏一点一点,像只啄米的小鸡。
朱祁镇站在窗外,静静听了一会儿,脸上露出些许欣慰。
无论上层如何折腾,这教化之事,总还是在最基层顽强地延续着。
这份真实感让他心里舒坦了些。
这时,那老先生似乎发现了窗外的“不速之客”,停下诵读,走了出来,警惕而不失礼貌地问道:“几位是?”
朱祁镇拱手笑道:“老夫姓朱,携内子路过贵村,听闻读书声,心喜而来,打扰先生授课了。”
老先生见朱祁镇气度不凡,谈吐文雅,戒备心稍减,还礼道:“原来是朱先生,失敬。乡下陋室,蒙童喧哗,让先生见笑了。”
他目光扫过朱祁镇和夏子心质地精良的衣物,又补充道,“寒舍简陋,恐污了贵人的眼。”
“先生过谦了。寒冬腊月,仍在此坚守教化乡梓,令人敬佩。”朱祁镇真诚道。
两人在窗外闲聊了几句,老先生叹道:“唉,不瞒先生说,咱们村人少,如今百姓生活好的都搬到城里去了,原先是有村小学的,可人越来越少……”
朱祁镇闻言,若有所思,正想再问些细节。
忽然,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从学堂里冲出来,手里高高举着一个东西,脸蛋红扑扑地,兴奋地跑到朱祁镇面前,声音洪亮:“老爷爷,老爷爷,给您吃!”
那竟是一个红彤彤、油亮亮的大苹果!
在这北方寒冬,可是稀罕物,堪比后世的榴莲。
男孩脸上带着无比“纯真”的笑容,衣服虽旧却异常干净,眼神“清澈”得仿佛能一眼见底。
朱祁镇脸上的欣慰笑容瞬间冻结,心里刚升起的那点暖意“咔嚓”一声碎成了渣渣。
他又不是三岁小孩,这苹果,这表情,这时机……他蹲下身,努力维持着和蔼的表情,声音都快挤出蜜来了:“小朋友,为何要给爷爷苹果啊?”
心里却在咆哮:快说,是不是里正让你来的,给了你几文钱?
男孩大声道,背诵得比刚才千字文还流利:“里正爷爷说的,今天村里来的老先生和老夫人是贵客,是学问很大很大的好人,要我们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客人,我家就这个苹果最好,我藏了好久都舍不得吃呢,里正爷爷还说,表现好的孩子,明年小学修屋顶能多分两块瓦片!”
果然如此,又是安排,连奖励机制都如此具体现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