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子心也被这辽阔的雪景吸引,点了点头,只是手下意识地抓紧了干草,这牛车实在颠簸。
然而,好景不长。
牛车刚拐过一个弯,眼看前方就是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——南李村。
村口,一棵光秃秃的大槐树下,赫然聚集着二三十号村民,有老有少,穿着厚厚的棉袄,似乎正在翘首以盼着什么。
看到牛车过来,人群一阵骚动。
一个穿着略新长袍、像是村长老翁模样的人,带着几个青壮,快步迎了上来,拦停了牛车。
老翁对着车上的朱祁镇和夏子心就躬身行礼,声音洪亮,带着刻意练习过的热情:
“哎呀呀,贵客临门,有失远迎,恕罪恕罪,可是京城来的朱老先生和夫人?小老儿是南李村里正,李保田。得知二位大贤今日要莅临鄙村,体察民情,我等村民深感荣幸,特在此恭迎!”
他身后,村民们也跟着乱糟糟地行礼,好奇又拘谨地打量着车上这两位气度非凡的老人。
朱祁镇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。
他慢慢转过头,看向村子里面。
只见村中唯一那条狭窄的土路,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,几家农户的院墙似乎新糊了泥巴,几个孩子穿着明显不合身但干净的新棉袄,脸蛋冻得通红,被大人推着,正准备喊什么口号……
朱祁镇只觉得一股气闷在胸口。
他缓缓抬起手,指着那村里“焕然一新”的道路和那些紧张得手足无措的村民,手指微微颤抖。
他看向身边也是一脸愕然的夏子心,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。
那表情,混杂着震惊、荒谬、无奈,还有一丝被彻底“打败”了的颓然。
雪花,又开始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,落在老农破旧的蓑衣上,落在牛车干枯的草垛上,落在朱祁镇那顶镶着美玉的暖帽上,也落在村民们那写满了“排练”痕迹的、冻得发红的脸上。
一片寂静中,只有老黄牛发出“哞”的一声长叫,似乎在表达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。
朱祁镇闭上眼睛,深吸了一口冰冷的、带着牛粪和泥土味道的空气,再缓缓吐出。
他终究,还是没能逃出那“孝心”织就的、无所不在的罗网。
这出由太上皇发起、太孙接招、锦衣卫全力配合的“微服私访逍遥游”,在这寂静的雪乡村口,达到了一种充满轻幽默的、令人啼笑皆非的高潮。
“特娘的,老子就想自由自在的玩玩,有错吗?”朱祁镇坐在回城的马车里,骂声差点掀翻了车棚。
夏子心也是一脸的怒气,却又无可奈何的看着丈夫。
“老吴!”朱祁镇大喝一声。
马车戛然而止,老吴撩开车帘子:“老爷……”
“去,告诉后面那臭小子,让他给老子滚回京城去,他这小心,老子消受不起!”朱祁镇怒不可遏。
老吴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:“老爷,太孙也是一番好意……”
朱祁镇眼一瞪,怒道:“吆喝,你狗日的啥时候也敢做朕的主了?”
老吴缩了缩脖子,赶紧向后跑去。
“行了,孩子一片孝心,你看你,骂骂咧咧一路了,让别人听见不好。”夏子心劝道。
闻言,朱祁镇更加火冒三丈:“狗屁孝心,我看他是想困住我的手脚、蒙住我的双眼,他怕什么?啊,他担心什么?”
夏子心看着丈夫那要吃人的表情,叹了口气:“行了,你不是让老吴撵他走了吗?以后没安排了,总能顺你的意了。”
“哼,传旨,给你儿子,让他安安稳稳的做他的皇帝,再敢替朕做主,朕抽死他。”朱祁镇怒道。
夏子心一听丈夫要揍儿子,也火了:“你一个人玩去吧,我回京城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