难道那个时候,他就知道回咸阳恐怕不安生吗?
——恩师所绘地图,全给你了。拿着,你们李家的东西,总不能全部毁在我赵氏手中。我那王弟对不起你父亲与祖父。我替迁,向你赔罪。
“赵将军,承远便送你到这了。”
李左车望着远处沉在黄昏中的黛蓝色,那是遥远的赵地故土,他回身又替赵嘉看了一眼咸阳,“若你在天有灵,莫要忘记肃清匈奴那日,与我等的约定。”
他好像看到赵嘉在巨大红日下,在草原上奔腾,他对他说:小子,你祖父曾和我说,天下安定,不在任何君王手中,军民万众才是唯一的归处。
黄昏荡漾着,月亮爬了上天,咸阳城恢复了往日肃穆的黑。
宴也赴了,但副将见李左车没有要回营的意思,“将军这,快至宵禁,您还要去何处?”
他看了毗邻咸阳宫城的一处方向。
那里芳木环绕,水榭样样皆在。
……芷兰宫。
“将军。骊山行宫之事,蒙将军事先说明了才让您回来。皇帝陛下勃然大怒,赵中府因此免了官,被罚去骊山陵墓做劳役。蒙廷尉还在被禁府。永安公主牵连其中,现今乃是戴罪之身。”“李大人因此被丞相罚了家法……鞭刑,这可不轻。李大人定不愿将军去犯这个忌讳。”
李左车沉思片刻。
“从前二哥与我说过如何能不着痕迹地前去芷兰宫中。你且放心,”他笑了笑,眉眼之间全然是一派从容,嘴角却又挟了一丝笑意。
“或许这正是兄长之意。说不定,公主殿下正设宴等着我。”
再次出现在许栀面前的李左车,不是幼那个只会呜呜哭的小孩,也不是那个在府中练着剑,稚气未脱的少年。
李左车跳入她那片改成树木的梅园,起初她还把他当成了刺客。
他绕了个剑花,悄然间就挪开了沈枝的剑锋。
“左车?”
若不是看到那双眼睛,见他拿出了那枚玄鸟纹的玉徽,许栀万万不能将记忆与现实结合在一起。
灯色阑珊,时间带给人总是这样多的变化,既新奇又好像在预料之中。
“是我。”
兴许没点灯的缘故,也大抵少年人没耐心,他没等她说话,李左车看到角落有个旧物,又迈了几步过去。
那是个陈旧的兔子灯笼。
他想,她果然是还念着张良阿叔的。
他兀自放了灯油进去,挑了它,驱散了点黑,自然地迈到她面前。
他发觉自己不用再抬头看她了,微微垂下头,关切问,“公主姐姐,你好么?”
好么?
问这话时,李左车眸中转着几乎与月同等的亮。
四年过去……她好吗?
许栀不知道该说什么,略顿了一下道,“原来李贤说要见的人就是你。”
“二哥说得不对。是我自己要来见公主姐姐。”
他一五一十地说着他回来去办的事。
“赵嘉之事,你不疑我?”
“公主姐姐,你是个很好的人。”
许栀一怔,“左车,你不该晚上来这里,我尚是拘禁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他微笑道,“公主姐姐,我长大了,左车是我幼年之名。两年前,父亲已为我取过了表字。”
这孩子没少在她面前哭,当下这样故作正经的样子,她怎么也看不习惯。
他又轻轻摇了摇头,稍微耸了下肩,“我已经官拜左庶长,可在公主姐姐眼中,我尚是那不知事的垂髫小儿?”
见他急了,还把任官的文书给她翻出来看。
她让他收起来,笑着说,“这倒不是。”
“公主姐姐若唤我一声承远,那才算不是。”
不知他在哪里学了这种说话的技巧。让她觉得似曾相识。
她是真没耐心哄孩子,正要转身,却看见他极落寞的眼神。
想着他今日是去送了赵嘉,又忽然想到多年前李牧托孤之状,又想到白起……
“承远。”
这声承远,却被另一人听了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