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与我大汉朝廷彻底决裂、有着血海深仇、走投无路、只能投靠他们的身份……”
听到这话,李儒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,他死死地盯着贾诩。
贾诩迎着他的目光,淡淡的说道:“而你,李文优,一个被大汉天子钦点、前途无量的天子门生,却因擅杀豪强被流放,更在流放途中被朝廷鹰犬截杀,侥幸逃脱!
你对那昏聩的大汉朝廷,对那背信弃义的皇帝,该有何等刻骨的仇恨?
这样的身份,这样的才华,这样的血仇,对求贤若渴、又渴望了解汉地虚实的檀石槐而言,简直是天赐的国师!”
寒意!
一股从灵魂深处升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李儒的全身!
他明白了!
贾诩救他,并非为了让他苟活,而是要让他背负着“叛国者”的千古骂名,以“李儒”的身份彻底死去,再以“李文优”这个充满怨毒与仇恨的假面,潜入草原,成为扎入胡虏心脏的一颗钉子。
这不是流放!
这是比流放幽州苦寒之地更残酷百倍的放逐!
是舍弃一切清名、身份、甚至灵魂,将自己彻底献祭的使命!
篝火噼啪作响,映照着李儒失去血色的脸。
他的身体微微颤抖,手指深深抠进了身下的泥土里。
母亲倚门盼归的身影、凉州家中那卷翻烂的书卷、金殿之上天子那声“朕之萧何”的期许、合阳百姓山呼“李青天”的信任……
过往的一切,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闪过,最终定格在贾诩那双深不见底、如同深渊般眼睛上。
贾诩没有催促,只是平静地看着李儒,他知道,这个抉择,比死亡更难。
时间在死寂中流逝,山风呜咽,吹得篝火明灭不定。
终于,李儒猛地抬起头,眼中的挣扎、犹如,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,被彻底焚尽,剩下的,一种近乎殉道者的疯狂!
他想起了雒阳金殿上,少年天子那灼灼的目光和那一声“萧何”的期许!
他想起了陛下在廷尉府那道救命的急谕,想起了羽林将领那句无声的“陛下在看着”!
忠义难两全!
他李儒的路,从接过那方合阳县令印绶起,就只剩下一条——为陛下,为大汉,燃尽此身!
“呼……”李儒长长地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然后缓缓站起身,走到贾诩面前,身体站得笔直,如同风雪中不倒的青松。
他的声音沙哑,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过往、破釜沉舟的决绝:
“贾先生,此计……虽险恶,然为陛下,为汉室千秋……李儒……愿往!”
他迎着贾诩的目光,一字一句,如同淬火的钢铁:
“此身此名,皆可舍!只求……不负陛下知遇之恩,不负……心中大汉!”
贾诩古井无波的眼神深处,终于掠过一丝细微的波动,他看着眼前这个面容依旧年轻、眼神却已苍老如渊的青年,缓缓地点了点头。
“好。”他只说了一个字,却重逾千斤。
贾诩从怀中取出一个密封的蜡丸,递给李儒:“此乃第一步计划。你要去的地方,是幽州右北平郡最前沿的‘敢死营’。”
“敢死营?”李儒眉头微蹙。
“对。”
贾诩目光闪烁:“那里是边军最残酷的磨盘,也是鱼龙混杂、胡汉难辨之地,也是乌桓游骑时常袭扰、甚至渗透的目标。
你需要在那里,以‘李文优’的身份,用你的命去拼,去挣扎,去活下来,直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出现——一个让你顺理成章地叛’到乌桓人那边去的机会!
记住,机会只有一次,必须真实,必须惨烈,必须让乌桓人……深信不疑!”
李儒紧紧攥住那枚冰冷的蜡丸,用力点了点头:“我明白。”
接下来的几日,李儒如同脱胎换骨。
在贾诩安排的安全据点里,他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关于草原的一切:乌桓、鲜卑各部的主要首领、势力范围、风俗习惯、语言特点至少掌握一些关键词汇和发音、部落间的矛盾与联盟……
同时,他也在进行着最残酷的“身份”转变。
曾经属于天子门生的那一丝书卷气和刚毅忠诚被刻意地压制、磨去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阴鸷、愤懑和一种走投无路、不惜一切的疯狂气息!
他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,也更加冰冷,如同被世界辜负的可怜人。
数日后,一个寒风凛冽的清晨。
在右北平郡一处偏僻的军镇外,一个风尘仆仆、衣衫褴褛、脸上带着一道新鲜刀疤的青年,踉跄地走到了戒备森严的军营辕门前。
他浑身散发着浓烈的汗臭、血腥味和一种亡命徒的戾气。
“站住!什么人?!”守门的军卒厉声喝问,长矛交叉,寒光闪闪。
青年抬起头,露出一张因饥饿和疲惫而凹陷、却眼神凶戾如狼的脸。他用一种沙哑、带着浓重凉州口音、却又刻意模仿了几分幽燕腔调的声音嘶吼道:
“老子……李文优,凉州来的,被狗官陷害,家破人亡,听说这里……能挣条活路,让老子进去,老子能杀人!”
他猛地扯开破烂的衣襟,露出胸前几道狰狞的旧伤疤:“看见没?!老子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,给口饭吃,给把刀,老子的这条命,就卖给敢死营了!”
那眼神中的绝望、疯狂和嗜血,让见惯了亡命徒的守门军卒都心头一凛。
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,最终,沉重的营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,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。
“进去吧小子,记住,进了敢死营,你的命就不是你自己的了!”军卒粗暴地将他推了进去。
李儒,踉跄着踏入了这座弥漫着汗臭、血腥和绝望气息的军营,身后沉重的营门轰然关闭,隔绝了外面的一切。
他最后回头,望了一眼南方,雒阳的方向,眼眸深处再无任何光彩。
从今日起,世上再无李儒。